一、
张若昀的上一个机器人坏掉了，就在一个月前。
厂内研究人员告诉他，由于机器损伤太重，且已经是多年前的机型，已经无法进行维修，需要撤回接受处理。不过厂内最近新上市了一批更先进的仿生机器人，建议他干脆换一个新的。
张若昀沉默了一个月，终于同意了。
接刘昊然出厂的那一天下了雨，张若昀穿着黑帽衫，宽大的帽子翻到头上盖住了他半张脸。
“走。”
张若昀撑开伞，用肩膀撞撞刘昊然，示意他抬腿走。下一秒手中的伞却被接走了，刘昊然的手稳当地撑着伞，抬手揽着张若昀的肩膀不由分说地把人按到自己怀里，抬腿就往雨幕里走。
反倒是张若昀被他这举动一吓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是，怎么没人跟我说这机器人是会占我便宜的？
“怎么了？”
刘昊然比他稍微高一些，低沉缓慢的声音从他斜上方传来，张若昀感到肩上的手用劲又大了一点。他有些不适应地抬抬肩膀，把刘昊然的手拍下来了，转头却对上对方那双湿漉漉的狗狗眼正朝他眨着，声音也变得闷闷的。
“你，不喜欢我碰你吗？”
张若昀脑海中闪过一些从前的记忆，他拉开一些距离，点点刘昊然，又指指自己，对上刘昊然的眼睛一字一顿开口，“你，我，都是男的。所以不要抱我，知道了吗？”
刘昊然似乎不太满意，懵懂地歪了歪头。
“为什么男的就不能抱你？你选择了我，以后要和我一起生活，所以我喜欢你，我想靠近你。”刘昊然又把手搭上张若昀的肩膀，捏了捏他肩膀的骨头，还隔着帽衫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放回他的肩膀上，故意用力把人勾近了。刘昊然转过头，看着眼前不大不小的雨，瘪瘪嘴，手上动作却不停，“……下雨了，我怕你淋雨。”
张若昀被他这一通猛如虎的操作震撼到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盯着刘昊然的侧脸，欲言又止，半晌，张若昀摇摇头，叹口气，由着肩膀上那只手搭着了。他拍拍刘昊然的背，“你开心就好，走吧。”
不愧是更先进的机器人，愈发不要脸了。
刘昊然一边走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张若昀护在自己身前，尽力避免他被雨水淋到，他低着头，眼神几乎不能聚焦，只是专注地看着张若昀的发顶，“你开心，我就会开心。”
你现在别黏着我我就会开心，然后你就会开心，我们各退一步皆大欢喜不好吗？
不过这话张若昀没说出口，他可没那个勇气去实验这话说出口身边这只仿生大狗狗会不会做出什么更让他心梗的举动。
张若昀缩了缩肩膀，背后是刘昊然坚实的胸膛，几滴雨水打到刘昊然的手背上。
这感觉太熟悉，张若昀吸吸鼻子，转头看向雨幕。
“诶，你不怕进水吗？你会不会短路啊？”
张若昀偏头看着刘昊然沾了水汽的手，突然脑子里闪过自己的上一个机器人进水后短路滋啦滋啦爆炸迸溅出蓝光的悚人场景。
刘昊然扬起了下巴，声音里有些自豪。
“我当然不会短路，我是最先进的高级仿生机器人。”
“嚯，还是个臭屁小孩。”
张若昀听着他的语气，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不曾想竟然遭到了刘昊然幽怨的一个眼神攻击，他更是觉得有趣了，“你怎么这么人性化，情绪波动这么轻易？”
“人性化不好吗？”刘昊然揽着张若昀躲过路边汽车驶过溅起的积水，风阵阵吹过来，他手中的伞稳当得纹丝不动，“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怎么才见到我就总是拒绝我、嫌我不好。”
“我……”
这才短短几分钟，张若昀已经不知道自己第几次语塞了。他难免把刘昊然与自己的上一个机器人进行对比，他的上个机器人尽职尽责，几乎从不违抗张若昀的话语，除了必要的时候几乎不与他进行肢体接触。反观刘昊然，这才相处没多久，擅自作出的举动就已经不少了，讲起话来伶牙俐齿，甚至还带着几分孩子气般的霸道。
张若昀很惊讶地感觉到自己并不排斥这种相处模式，“我没有不喜欢你，只是我们刚见面，你总得让我适应一下。”
“好，知道了。若昀，我会让你非常喜欢我的！”
刘昊然说完，还专门转过头盯着张若昀的眼睛，十分煞有其事地重重点了头。
怎么听起来怪像是在表白的。
张若昀摸了摸鼻子，无比庆幸刚接到刘昊然的时候强行地逼他把对自己的称呼给换了，他想起几分钟前，高大的年轻男人走到他面前，绅士地点点头伸出手，在张若昀握住他的手的同时，把张若昀的手牵到唇边吻了一下。伴随着一声：“初次见面，你好，我的主人。”
该死的玛丽苏情节。
“我的天……你赶紧把主人这个称谓给我换了！”
一阵恶寒的张若昀只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要落到地上。刘昊然委屈地耷拉着下垂眼问，“那我应该叫你什么，所有机器人都管选择了自己的人类叫主人的……”
张若昀还在捏着衣服下摆擦拭自己被刘昊然亲过的手，“我叫张若昀，你叫我若昀哥吧。”
“好的，若昀。”
？
“你还挺能断章取义自作主张。”
刘昊然扬起嘴角笑，亮出闪瞎人的虎牙，“谢谢主人夸奖！”
“叫我什么？”
“……若昀。”
“加个哥。”
“……若昀。”
张若昀觉得自己仿佛在跟一个自闭症儿童对话，摆摆手，“算了，你爱怎么叫怎么叫。”
“好的，若昀！”
张若昀真的觉得这个程序设定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刘昊然见到他的第一个举动就非常的不对头，仿佛他不是个选择了陪伴型机器人的成年男人，而是一个购买了“男友陪伴服务”的妙龄寂寞女性。
就他最后这句话，难道不该是“我会让你对我的工作十分满意”吗，怎么张口闭口喜欢不喜欢，像个青春期跟在喜欢的女孩子身后黏人的小男生似的。
……
不对，我把谁比喻成女孩子了？
回到家，张若昀指使着刘昊然在地毯上把脚底踩干净，又拿来拖鞋示意他穿上。脱了帽衫粗略翻看，倒是真没怎么被雨淋到，张若昀转头看着那只杵在门口盯着自己脱衣服的机器人，一句夸赞的话半途又被咽回去。
“看什么看，赶紧把伞拿到阳台上撑开晾着，别把水都滴到地板上了。”
张若昀正准备走向卧室，又不放心地回了头，打算等确认刘昊然没出差错之后再走。于是他盯着刘昊然拎着雨伞一路穿过客厅走向阳台，无比帅气地“刷”地撑开了伞，空气里满是喷溅出的水珠。刘昊然自觉十分优秀，回头正潇洒地准备朝着张若昀一笑，却不料对上张若昀压着眉眼仿佛要喷火的哈士奇眼神。
他顺着张若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从门口到整个客厅，滴满了他与雨伞来时的“印记”。
虽然是仿生机器人，刘昊然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股从脊梁骨传遍四肢百骸的冷意，他打了一个寒战，连忙避开一路滴的水窜到张若昀身边讨好人家，“若昀，都是我的错，别生气，我马上补救！我去把地拖干净！”
张若昀抱着手臂不说话。
刘昊然整个扑过去搂着张若昀，把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蹭来蹭去，伴随着口中含糊不清嗯嗯啊啊的撒娇。张若昀的脖颈被刘昊然一头利落短发摩擦得阵阵发痒，终于憋不住把人推开了，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一片红印。
“拖把在卫生间里，自己去拿。我现在要去洗澡，如果我从房间里拿完衣服出来后没有看见干净的地板，我就把你送回你出生的地方。”
说完张若昀抿起嘴歪头给了刘昊然一个友善的微笑，两颊的腮帮子团起来。
而刘昊然只是盯着他布满红痕的脖颈愣神。
“刘昊然？”
“是！”刘昊然猛地形神归位，立正稍息站好，抬腿大步朝卫生间迈去，大脑里飞速地分析着自己方才盯着张若昀脖颈红印移不开眼神的行为究竟该归到哪个板块的行动指令当中。
张若昀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刘昊然正窝在沙发里，抱着巨大的抱枕像是在闭眼休憩。
“在休息？”
刘昊然睁开眼，眼眸里浅浅的蓝光一闪而过，他回过头，看见套着宽松短裤短袖，正拿毛巾擦着头发的张若昀。发尾的水滴垂下来顺着脖颈往下流，白皙的肌肤仿佛还透着水汽，空气中隐约飘着好闻的沐浴露香气。
为什么我喉咙这么干？
我很热又是为什么？
厂内检测一向全优通过的高级仿生机器人此刻突然脑内一片乱码，只觉得自己也在散着热气。
我不会真的短路吧？
“昊然？”
张若昀见刘昊然半天没反应，以为出了什么故障，几步上前手撑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刘昊然下意识握住他的手，忽然间程序编码都恢复了正常，整个人异常清醒，“我没事。”
还是有些狐疑的张若昀盯着他，左看右看确定他确实正常了，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指指刘昊然怀里的抱枕，张若昀记得这是放在自己房间里的，“你进了我房间，为什么？”
“我……”刘昊然搂着抱枕的手紧了紧，似乎害怕张若昀会把抱枕拿走，又似乎是害怕张若昀生气，“我需要每天休息，休息的时候必须抱着些什么，我的程序就是这样子的。你来接我之前我一直在接受测试，已经两天没有休息了，刚才特别累，可是这里又没有抱得舒服的东西……”
刘昊然的声音越来越小。
张若昀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你就到我房间里去找？”
刘昊然低到几乎埋在抱枕里的脑袋微微点了点。
“我应该跟你说清楚，没有我的许可，你不要随便进出我的房间，这会让我感觉不舒服，”张若昀看着刘昊然突然抬起的头和又开始委屈巴巴的神色，心里一阵哭笑不得，不由得放软了语气，“你已经参与进我的生活了，以后说不定还会占据我生活中更多的位置，你不要着急，我还没有适应突然多了一个你。”
刘昊然却像是曲解了他的意思，“你不适应我的出现，是因为我不适合你吗？你会不会把我退回去？”
张若昀两根眉毛一挑，心说我才刚把你接回来半天，家都没捂热呢你就开始担心我把你送回去，简直是在侮辱我选人的眼光，“别老想那么多。以后进我房间之前先问我一句。”
“那就是说只要你同意我就可以进你的房间了！”
刘昊然的眼睛蹭的就亮了，他环抱着抱枕，掰着手指头推导，“所以你不排斥我进你的房间，你心里认为我是合适的人选，你让我别想那么多是在关心我，所以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张若昀面无表情地看着凑到跟前求肯定的大狗狗，简直都要把不存在的尾巴摇上了天。张若昀嘴角一阵抽搐，隔着沙发靠背把人推开，说出了那句常年被他用来堵人的话。
“你开心就好。”
刘昊然又凑上来，拿怀里的抱枕轻轻撞张若昀，“你开心，我就会开心啦~”
“你闭嘴。”
“好的，若昀！遵命，若昀！”
“……”
救命，谁能把这活了似的机器人给我拖走……
